雲公子傳奇之煙花揚州 1-3
第一章 江南少年薄春衫
江南,晚春。
樓下清歌,水流歌斷春風暮;夢雲煙樹,煙吹樹籠江南路。
雲煥正坐在馬上,胯下白馬是上品的西域良駒,肌肉虬勁,線條優美,配著
嶄新的鞍。他腰間佩著柄黃銅吞口、犀牛皮鞘的寶刀,隨著馬蹄緩緩前行,刀鞘
輕敲著熟銅馬蹬,宛如奏著輕快的曲子。
寶藍色的衣衫極為合體,柔軟輕盈,顯得雲煥的身形愈發修長。手中持著一
段溫州特制的軟皮馬鞭,不過雲煥可舍不得抽打這匹俊馬,他總認為像馬這麽有
靈性的動物,更應該被人溫柔以待。
好在胯下的白馬竟似也懂他的心意,徐徐前行,一路上草長鶯飛,燕歌鳥語,
帶著桃花芳香的春風迎面而來,不由得讓人心曠神怡。
馬上的雲煥正專註的欣賞著飛馳而過的風景,馬下的行人們也在打量著這個
少年。幾個像花一樣的少女站在路邊,拿著流螢小扇遮住了半張臉,卻露出一雙
雙秋水瞳眸來瞄這少年,帶著三分嬌羞,三分好奇,正如這遲遲不肯到來的初夏
的羞怯。
路盡頭的堤岸江花勝火,春水如藍。隔江對岸處輕煙朦朧,分不清那是炊煙,
還是迷霧。
水面突然起風,吹皺了一池春水。雲煥松了韁繩,將馬兒系在了一棵青蔥的
垂楊柳上。他張開雙臂,也讓春風吹進了他的藍衫。
雲煥早已一把火燒了那任命的文書,從此江湖里少一個碧玉城的雲守備,多
了一個雲公子。
下一步要去哪,做些什麽,雲煥還沒有想好,將艾琳娜送去三聖庵後,寒梅
大師對她的傷勢也無可奈何,只能用藥慢慢調理,雲煥便將她留在了那里,希望
觀世音菩薩能好好洗滌她的罪孽。
於是雲煥輕裝快馬,一路馳騁到了江南,他早就想看看「江南春盡離腸斷,
蘋滿汀洲人未歸」的江南,到底有怎樣的魔力,能讓無數文人騷客來時流連忘返,
去時柔腸百轉。
好在江南的美景並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現在他就坐在運河之畔的狀元樓二樓的臨窗位上,一汪清水繞著酒樓緩緩流
淌,形成一片天然的水窪,當地人就將此喚作荷花蕩。
春風拂面,送來淡淡荷香,雲煥就著蓮藕圓子,酌一口瓊釀,仿佛將整個揚
州的春意都飲入喉頭。
附近的桌子三三兩兩的坐滿了人,對面是一老一少,老頭在默默的喝茶,那
少年卻時不時用他那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偷瞄雲煥。
雲煥當然知道江南之地風氣豪放,不少文人騷客都好那短袖之癖。不過雲煥
對此卻沒有什麽興趣,他正遠眺著泛舟少女蘆葦一般纖細的腰肢,春風拂過,身
上薄薄的綠紗緊緊貼合在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胯上,隨著船槳的起伏,那飽滿的臀
部曲線撐得細紗顯得愈發輕薄透明。
酒不醉人,春色卻醉人。
就在這時,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歐陽靖!」
雲煥被掃了興致,懊惱地轉過頭去,正好迎上了兩道面色不善的目光。
兩人在晚春時節,仍舊身著勁裝,背後背著把烏黑的長劍。
高些的人面色暴戾,一道刀痕從眉骨直到鼻翼,為他本來就兇惡的臉平添幾
分可怖,矮些的人塌鼻細眼,緊抿著嘴,顯得面色愈發陰沈。
兩人一左一右坐到了雲煥對面。
雲煥不由得嘆了口氣,他只想好好的看看風景,卻不想麻煩就找上了自己。
矮個子先開口,聲音低沈陰鷙,道:「閣下就是歐陽靖?」
雲煥啞然失笑,道:「二位可能誤會了。如此良辰美景,我正陶醉在這碧波
春水的仙境里,卻不想被一聲暴喝拉回了現實,也不由得想看看是誰壞了這一樓
的雅興,才轉過頭來的。所以,我並不是什麽歐陽靖。」
高個人卻聲如洪鐘,「不要給我拽文。你若不是歐陽靖,你為什麽要回頭?」
雲煥心知遇上兩個無賴,只得耐著性子道:「可能是小生說的不夠清楚。閣
下若是在沈思,突然有人大吼了一聲,你會不會轉過頭去看看呢?何況二位剛才
那一聲之下,轉過頭的絕對不止我一人。」
「錯不了。二十來歲,面白無須,身長七尺,就是你了。」矮個子說著便掏
出了一塊燙金的腰牌,赫然寫著一個「捕」字,最下面一行還細細的寫著「杭州
府制」四個字。
狀元樓的小二見著情況不對本欲上前唱個諾,卻不想對方竟是公門的人,還
沒說出去的話又被吞了回去。
本來還在觀望的別桌的客人們,也迅速地低下了頭,畢竟是官府拿人,誰也
不想自找麻煩。
「請吧,歐陽公子,隨我們回府里調查調查。」
雲煥心知多說無益,這里更不是動手的地方,只好站起來,道:「好吧。我
可以和你們走,我是不是歐陽靖,一查便知。只不過我的馬還在後院里拴著。」
高個子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們自有馬車在下面,你的
馬和你的刀放在這比在衙門還要安全,沒人敢在這狀元樓偷東西。是吧,店小二?」
一旁的小二連連點頭,雲煥也只好隨著他兩位上了馬車。
馬車很寬敞,車身是結實的紅絲楠木,坐榻上鋪著昂貴的波斯毛毯,靠背上
不知道填的是鴨絨還是鵝毛,靠上去實在舒服極了。趕車的師傅技術也很嫻熟,
雲煥靠在榻上,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的顛簸。
高個子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壇酒來,「嘭」的拔掉塞子,一陣異香撲鼻,竟
然是名貴的波斯葡萄酒!可他的手里,偏偏只拿著兩個杯子。
雲煥再也坐不住了,只得幹笑兩聲,道:「還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高個怒道:「老子姓甚名誰關你鳥事?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現在正是我們
哥兩的嫌犯。」
那一臉陰沈的矮個子終於說話:「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也插翅難逃了。我
叫董明,他叫薛建,乃是揚州府里的捕頭」
董明說罷,就陰惻惻的笑了起來。
可笑了半天,也不見雲煥有什麽反應,只道雲煥是個不通人情的楞頭青。不
由得幹咳一聲,搓了搓手指,道:「你難道不想從我們這打聽些什麽?」
雲煥搖搖頭,嘆息道:「古詩有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我剛才是想提醒二位,
拿著這碗大的茶碗喝葡萄酒,可是體會不到這美酒的滋味的。」
那薛建一聽大怒,作勢要打雲煥:「你這窮酸樣,八成是那不第的秀才,現
如今做了老子的犯人還敢給我臭顯擺!」
董明卻一把攔住了他,道:「有理有理。不過你這些道理,一會到了趙員外
府上,在慢慢的和他講吧。」
「趙員外?」雲煥腦海里閃過許多人,猛的想起來,「莫不是人稱作趙大善
人的趙八太爺?」
「嘿嘿,你小子倒算有些見識。這江南一帶誰不知道趙八太爺的名頭,他老
人家來在我們揚州不過半年,就修河堤鑿河道,開了糧鋪子救濟窮人,也不知做
了多少好事。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後生,為什麽偏偏要得罪趙八太爺?」
原來是這樣,雲煥心里只有苦笑,我連見都沒見過他,如何去得罪他?怪只
怪你們找錯了人。不過這樣的善人,雲煥自持見一面也無不可,道:「小生初到
寶地,卻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薛建怒道:「你這人哪里這麽多文縐縐的廢話?見了面,趙員外問你什麽,
你就老實回答便是,若是有半句謊話,我們兄弟兩個饒不了你。」
「原來你們也不知道。我倒奇怪,就算揚州城再富裕,公門的人辦案也用不
了這麽好的馬車,何況是在公幹時飲酒?」
話音未落,薛建一直蒲扇大的手就往雲煥臉上掄去,董明卻再一次拉住了他,
道:「歐陽兄弟,你對公門的事如何這麽清楚?哥哥我看你氣度不凡,莫非也是
同行?」
雲煥也怕漏了破綻,畢竟撕毀公文擅離職守也是大罪,只得笑道:「家父在
老家,也是個捕頭。」
薛建聽罷笑道:「這就對了。我看你年紀輕輕,行為端正,定不是那作奸犯
科之人。趙八太爺這麽急著找你,也說不定是好事。」說罷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
出一個杯子,「來,咱哥兩敬你一杯。剛才有些莽撞,歐陽公子莫往心里去。」
董明一只手僵在那里,見大哥這麽說了,也只得換上一副笑臉,雲煥見了那
副笑比哭還難看的醜臉,只得接過了杯子,暗嘆一聲果然是官字兩張口,卻笑道:
「好說,好說,小生適才也多有得罪,給兩位前輩陪個不是。」
三人就這麽皮笑肉不笑的客套著,不多時,馬車拐進了一條小路,雲煥猛地
嗅到了水仙的香味。
彼時的江南,水仙花乃是明貴的品種,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青樓絕代,往往
都會用摻一些水仙花汁的胭脂水粉來打扮自己。生意做得最好的一家胭脂店寶香
閣,在江南幾大州府的官道上都開了店面,還給這胭脂水粉起名叫夢里水仙。據
說那姑娘只要用了一點點水粉擦在自己脖子上,清雅的香味便會經久不散,讓人
心馳神往,似乎連使用者自己也變成了花中仙子。所以這寶香閣的夢里水仙一度
賣的脫銷,本來就難得的水仙花也成了堪比真金白銀的緊俏貨。
此時的花香就很濃郁,能在院子里種這麽多水仙的人家,非富即貴。雲煥心
里嘆一聲:花草本無命,趨之若鶩是為人;花莖俱成汁,死後方能顯富貴。
果然,趕車的人慢慢停下了馬車,道:「趙府到了。」
雲煥下車,只見滿園春色,萬紫千紅,除了水仙外,還栽種著許多叫不上名
字的花草,期間穿插著鶯歌鳥語,清泉擊石之聲,和剛才湖山水色的天光相比,
又多了一些人間繁華。
兩人一左一右的圍著雲煥,竟從一處小門走入了趙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