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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過(1-26)

1
     我原本有個完整的家,爸爸、媽媽和我,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三口之家。
     就在這個城市最古老的市南小區,有我們享受家的最基本條件,一處在當時看來非常豪華、寬敞的一套六十八平米的房子。
     房子在三樓,坐東朝西,也就是樓的東戶,進門就是一個不大的客廳,客廳的北面廚房與衛生間相鄰,最�面爲南北相對的兩個臥室,南臥室帶著陽台,原來父母住在此間,北面的一間屬于我;雖然現在看來有些偏小,但是它給了我一個固定住所。
     說起家,就不得不說起父母;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他們是因爲什麽走到了一起,結婚、有了我;也不知道他們起初的生活是怎樣過度的,更不清楚他們究竟有什麽不可妥協的矛盾,最後走到了分道揚镳的地步。
     但是,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矛盾就成了家常便飯,幾乎每天都吵,每天都打,喊叫聲、怒罵聲幾乎沒有消停過,我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慢慢成長起來的。
     記得那是一個初夏的旁晚,我還在讀初中,因爲天氣不太好,老師早早的結束了我們的自習課,讓我們能夠安全的回到家中;當晚天空中陰雲密布,雷鳴伴著狂風就像要吞噬掉這座小城,被挂斷樹枝散落在大街小巷上,吹斷的電線隨時隨地都會把人絆倒,我和同學們頂著狂風,騎著那輛吱嘎吱嘎響的破舊自行車,使出比平常費三倍的力氣向家一路狂奔。
     幸運的是,當我剛剛打開樓後儲藏室的房門,把那輛自行車放進去,就在鎖好門轉身向樓道走的瞬間,瓢潑似的大雨從天而降,豆大的雨點打在房頂、地面和各種室外的物體上,發出铛铛的敲擊聲,不一會,樓上的洩水管噴出一股股強大水柱,地面形成了條條小河,渾濁的雨水夾雜著能夠沖刷著的灰塵、雜物、塑料袋、形成一道道激流,向東流去;心�暗暗慶幸,好險,差點被淋成落水雞。
     樓道內的照明燈泡不知壞了多長時間,始終無人更換。黑洞洞的樓道在這雨天之夜,更是顯得暗無天日,漆黑一片,隻有我們家門口的那盞燈還在亮起,那還是媽媽讓我從室內搬出個凳子,她踩著換上的。
     樓道伸手不見五指,鋼管式的樓梯護欄成年累月的無人擦拭,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土,平常根本沒人敢去扶一下,我隻好小心翼翼的抹黑試探著一步一步的上樓去。
     一樓上來了,隻是少數了一個台階,在最後一級時差點被絆倒,還好,及時邁上另一條腿支撐住了;
     二樓由于上面的微光作用,視線較好,放松了警惕,差點被本層西戶門外的蜂窩煤爐子絆倒,右腿留下了一道不短的血印。
     終于來到自己的三樓門口,抹了一把臉上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掏出鑰匙準備開門,這時清楚的聽到室內的吵鬧聲如雷貫耳,接著就是乒乒啪啪鍋碗瓢盆的碎片聲,父母又開架了。
     已經習慣了這種日複一日的爭吵局面,放下書包,呆呆的站在臥室門口,兩眼無助的看著仍在激戰的父母,年少的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任何辦法去說服他們其中的一位暫時的脫離或者是妥協;隻能悄悄的把廚房的菜刀和門後的那根防事鐵管藏了起來。
     爸爸兩眼通紅,面發怒光,脖子上的青筋暴如,牙齒咬的咯咯響,在屋內的客廳中不停地來回走動,順腳踢開地上的廚具和衣服。
     媽媽坐在臥室的門口,蓬亂的頭發和開縫的內衣說明剛才兩人之間肯定有功拳腳肢體接觸,一绺頭發飄落在牆根處,淚水和口水順著她的眼角、嘴角留到脖子上、滴在地上,想象到在剛剛過去的不長時間內她肯定受到了肉體上的打擊。
    “你說,你說阿,這不孩子來了,你就當著孩子的面打死我吧,好人死那麽多怎麽就落不到你頭上,你個沒良心的,你說阿,這麽多年了,你爲這個家添過一分錢嗎?屋�的東西哪一樣是你買來的?你除了打我、罵孩子你還有啥能耐,成天的酗酒,不停的吸煙,這就是你成天幹的事,你還是有資格當這個父親嗎?你連個男人都不是,甚至連個人都不是,滾吧,我恨死你了,今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畜生,嗚嗚嗚”。聲嘶力竭的媽媽呼天號地,很不能一下發洩完無比的冤屈和仇恨,過度的悲傷使她無力地俯臥在地上。
     爸爸一言不發,在媽媽又罵又喊之後,隻見他把茶幾上的那條淺藍色‘中南海’摔在地上,又在上面狠狠的踩了兩腳,提起桌上的那半瓶二鍋頭,拿起那件認不出顔色的T恤,猛地打開門消失在茫茫雨夜中,他走了。
     在我十五歲的記憶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無法愈合仇恨的傷疤。
2
    爸爸的摔門而去,暫時平息了這場火藥味十足的家庭戰爭。
   我愣了片刻,不知什麽緣故的促使我猛地驚醒,奔出那扇還在打開的房門,不顧樓道內的黑暗,蹬蹬蹬用最快的速度沿樓梯而下,然後站立在樓道口前,望著漆黑的天空,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雨還在下,風還在刮,地上的積水形成小小的波浪,簇擁著流向東方,彙入不遠處的城市排水溝。
    樓房前、道路上,很久不見人的蹤迹,隻有挺立在雨中的盞盞路燈,發出暗淡的燈光,爸爸真的離開了這個家,消失了。
    在我那個童真的年齡,雖然朦胧的知道爸爸的離去會給這個家庭帶來圓缺,但是也可能使得這個整日充滿火藥味的小家暫時有一個安定平緩的生活,我和媽媽也不用提心吊膽的生活在他那恐怖的陰影下,過上一段安甯的普通生活了。
    帶著說不清、道不白、無法理解的矛盾心態,忐忑不安的回到了這個剛剛經曆過一場之戰的現場,滿地的碎片好像在訴說著無限的委屈,東倒西歪的室內用具、電器,似乎在證明著剛才的激戰程度,眼前的一幕實景,也給我一個無爭的事實,這個家碎了,碎的無可收拾。
     作爲她們的兒子,也是這場悲劇唯一的見證者,看到這個情景,說不出來的怒火對誰而發,脖子青筋暴起,所有的憤怒讓他追逐著,將那些淩亂的散落在地上的煙棒,一跟根的用腳踩扁、碾碎。
    三個人的家庭生活,終歸因一個人的離去,而變得除了仇恨就是空蕩。
    媽媽雪梅幾乎癱坐在地上,披肩的長發淩亂的象堆柴草,遮擋了半張臉,原本比較漂亮的面容因過度悲傷看起來更顯憔悴,三十七八歲的年齡應該是女人端莊、成熟、秀美的最好時光,可是因爲斑斑淚水已經使她變得面目全非,從不修飾的她顯得有些蒼老了。
    媽媽兩隻胳膊無力地支撐著身子,慢慢的從地上擡起頭來,突然一個讓我始料未及的動作使出,她緊緊地的抱住了我的腿,擡著頭,兩眼直直的目光盯著我,緊接著是一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在哽咽和飲泣中她說:“你爹走了,他不要這個家了,不要我了,不要你了,抛棄了咱們,嗚嗚嗚”。她哭得是那樣傷心,那樣的讓人心碎,我這才意識到,這個家的天要塌了,塌的是那麽快,那麽突然。
    一個十五歲男孩的擁抱,單薄的體溫,就那樣包圍支撐了母親的脆弱,我將媽媽半抱半拖的按坐在那套老式的紗發上,她的身體是那樣的軟弱無力,幾乎癱依在我的身上,我坐在她的身邊,用右臂樓主她的肩膀,她的頭無力地依靠在我的胸前,仍在不斷地嗚嗚哭泣,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安慰。
    我從茶幾的紙盒內拉出幾張抽紙,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用手把臉前的亂發理到她的腦後,她一動不動的任我爲她打理著,過度的哭泣、抽搐使她幾乎失去了任何能力,軟弱無力的坐在那�。
    我一時還不能理解媽媽的那些:“你爸對不起我,他不要我了,不要你了,不要以前了,他沒良心,我要你記得,你永遠不許找他,就當沒有他!”這些話的完全含義。隻能以我對所認識的爸爸的仇恨來安慰無助的她:“媽媽,有我那,我一定聽你的話,好好學習,長大後找份好的工作,絕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一定讓你過得快樂和幸福”。
    夜色深沈,外面的疾風暴雨也已過去,隻有嘀嗒嘀嗒的小雨點打在窗戶的玻璃上發出輕輕地敲擊聲,偶爾有輛急速行駛的汽車從樓前的道路上駛過,路面上的積水被撞擊後發出嘩嘩潑水聲,然後又迅速的恢複了平靜。
    熟知了我們家內戰情況不斷,又不便介入、拉架的對門李叔和李嬸過來了,隻說了一句:“唉,這日子啥時候有個消停?啥時候是個頭?”。就很熟悉的找到掃把,幫著打掃起地上的碎片,扶起歪倒的家具,擺正傾斜的電器,忙活了好一陣,安慰了媽媽幾句,走了。處在極度悲傷中的媽媽隻是無力地擺了擺手,表示了謝意。
    我這才想起,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媽媽也可能餓了。我把她的身子從我的懷中推起,讓她斜靠在沙發上說道:“媽,李叔李嬸他們說的對,從今往後,我們的日子就會消停,就會安甯了;你坐一會,我去做點吃的”。媽媽看了看我,微微的點了下頭,也許她看到的不僅僅是我的懂事,大概從我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寄托和未來的希望。
    伸來張手,吃來張口,衣服不洗,家務不做的我習慣了別人的伺候,對于做飯來說雖沒有幾篇文章,但也是個熟中生巧的活兒,匆忙上陣還是有些手忙腳亂,不知從那做起,也罷,隻能來個還算拿手的‘白菜清湯雞蛋面’。
    刷了鍋,放在爐子上,打開液化氣、鍋內水分燒幹、倒油、起煙、先把洗好的白菜片放進鍋�爆炒一下,加上蔥花、倒水、待等水開,一拉留下來,動作還算麻利,步驟還算合理,自信多了;然後是把面條準備開,又拿出三個雞蛋,準備給媽媽的那碗�多加一個;水開了,先把面條下了進去,又加了少許的涼水,壓一壓水的沸騰狀,拿起雞蛋準備打開放進鍋�,第一個很順利打在了中間,接著又拿起一個,在碗邊上一磕,用力有些大,碗移動了一下,雞蛋破碎,手沒拿好,蛋清和蛋黃啪的一下掉在腳面上,粘粘的糊了一鞋面,有些狼狽,偷偷的向外看了一下,還好,媽媽沒有看到這失手的一招,快速的用衛生紙把鞋面上的雞蛋擦淨。
     熱氣騰騰的兩碗面條端在桌子上,又去衛生間擺了一下毛巾給媽媽擦了一下臉和手,坐在了沙發上,說道:“媽,吃點吧,不能把身子搞垮了,把過去忘掉吧”。
     媽媽的眼睛眯開一條線,有些呆闆的眼神看著我,又看了一下桌子上的面條,有氣無力的長籲一聲:“吃不下,你吃吧”。
    “媽,是不是嫌我做的不好吃?那我今後一定多學多看,爭取做得一手好飯菜孝敬你”。
    “不是,沒胃口”。她說。
    “媽,別想那麽多了,這也是一種解脫,男人又不是生活必須品,況且自己也算是個男子漢了吧,我一定會讓你得到幸福的,還是吃點飯吧?”。
     不知是我的這句話起了作用還是對她有了什麽觸動,她調整了一下坐姿,微微前傾了一下身子,雙手端起了那碗熱乎乎的面條,吃下了第一口。
     室外的路燈熄滅了,帶給人們更多是安靜;瓢潑大雨停止了,沖刷的大地更加幹淨;已到夜深人靜時,家家戶戶的窗口都失去了亮光,絕大多數的人們已入夢中。
     “媽,休息吧,明天你還要上班,我還要上學”。我找不出再好的詞語來解脫她心中的憂愁。
     “你先睡吧,媽一會就睡”。她沒動,扔依靠在沙發上。
     “媽不睡,我就不睡”。我隻好用這種辦法來促使她早點去休息。
     她沒再堅持,在我的攙扶下走進了她的臥室,躺在了床上,我給她蓋上了那床還是三年前她單位發的毛巾被,在她的的胳膊上輕輕地拍了幾下:“睡吧,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時她猛地拉住我的手:“滿子,從今天起,不再認他那個爹,隻有你和媽媽”。她的眼中露出似乎是哀求的目光。
     “媽,你放心,我的心�從現在隻有你,隻有媽媽一個人,好的,睡覺吧”。我好想在對她發著誓,她點了點頭躺下了,我再一次替她蓋上了毛巾被,哄著她迷上了眼,在並床頭櫃放了一杯水,關了燈,拉過門,回自己房間了。